這種成人世界,互相欺騙的感覺真好。
文|劉佳佳
01
S城一個周日的下午,陽光從高高的楊樹枝葉間撒向大地,在地面上形成了斑駁的影子。一片待拆遷的片區邊上,三層樓的紅磚房墻面上噴著大大的“拆”字,看上去破敗不已。
一個極年輕的少女,身著紗裙皮膚衣,撐著防曬傘站在紅磚房子的側面,仰起小巧玲瓏的臉龐,微微瞇著眼睛,仰頭觀察著紅磚房。
“咳,咳,嘿!”紅磚房背后轉出一名拾荒者。閃爍不定的眼神,嘴角邊兩條深刻的紋路,顯示出這是個不怎么好說話的人。
“我來找人的,”少女禮貌地說:“請問這個療養院搬去了哪里?”
“不知道!趕緊滾!”拾荒者大步向前邁了兩步,揚起了手中的細鋼筋。少女落荒而逃。
?“你自己就跑去了?那么遠!”阿哲放下喝了一口的星冰樂,驚訝地看著同學何靜雅。下午被拾荒者嚇跑的少女——何靜雅端坐在星巴克里,郁郁不樂地攪著面前的咖啡,沒有回答。
“不要這么大驚小怪,小雅這不好好的?”何靜雅身旁一個同齡少女撇了撇嘴搶白道。何靜雅低聲對旁邊的女生說了句什么,走開了。
“施洛洛,這?”阿哲扭頭瞟了一眼離開的何靜雅,輕聲問。
“小雅她媽媽精神病發砍死了她爸爸,然后就被送精神病院了。就是小雅嘴里的療養院。她跟著舅舅長大的。聽說,她讀書的費用都是好心人資助的。那人對小雅成績要求很嚴格。好像姓葉?!笔┞迓孱┝祟﹥蛇?,用只有阿哲能聽見的音量說。
“你怎么知道?”阿哲吃驚不已?!八藡屗退酱髮W報道的第一天,就在宿舍喳喳地說給我們聽。最后還假惺惺地要求我們多關心關心小雅。我當時就罵回去了?!笔┞迓逡ㄆ鹨簧椎案?,滿滿地填進嘴里。
“難怪小雅跟你關系最好?!卑⒄苄南?,又喝了一大口星冰樂?!澳阆胱匪?,我不反對。不過你可要想好!”施洛洛突然停下送到嘴邊的蛋糕,一本正經地說。阿哲猛地聽到這話,嚇得手一抖,撒了一桌子咖啡。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你看我衣服?!卑⒄馨Ш科饋?。施洛洛眼看何靜雅已經返回,使了個眼色,阿哲不啃聲了。三人在沉默中返回學校。
4天后?!拔掖蚵牭蒋燄B院新的地址,去看看?!笔┞迓鍝伍_遮陽傘,向公交站走去?!澳銖哪睦锎蚵牭降??”阿哲趕緊跟了上來,好奇地問?!安浑y,我去了XX大學附屬第四醫院。就是那種醫院,”施洛洛沖著阿哲擠了擠眼睛,用手指了指腦袋,一本正經地說:“我假裝有家人在那里治療,向保安打聽到了第四醫院合作療養院新地址?!薄澳氵€真有一套?!卑⒄芘宸卣f。
施洛洛這套精心編撰的說辭在療養院碰了釘子。療養院門口的保安用“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瞟了瞟施洛洛,毫不客氣地趕走了兩人。?
02
返回學校的公交車上,施洛洛給何靜雅打電話,說晚飯時在第二食堂二樓碰面。晚上快8點了,何靜雅才急匆匆趕來,喘著氣問施洛洛什么事非得今天當面說。
施洛洛壓低聲音,把今天被療養院趕走的事說了一遍?!奥迓?,你們沒必要的?!焙戊o雅感動地看著施洛洛說:“謝謝你們??墒?,你們完全搞錯了。我媽媽已經不在療養院了。當然不會有她的名字啊?!?/p>
“你不是在找療養院新地址么?”阿哲夾著魚肉的筷子懸停在盤子上空,眼睛一眨不眨得盯著何靜雅問。
“是,我是在找療養院新地址。我只不過想問問他們,他們把我媽媽安葬在哪里。我知道我舅舅舅媽根本沒沾手這件事。他們就只是簡單告訴我,我媽媽死于療養院一次火災,后事都由療養院一手安排。我,我只是想知道媽媽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焙戊o雅哽咽起來,強忍的眼淚終于決堤。
何靜雅擦了擦眼淚,施洛洛和阿哲彼此對看看,都從對方眼里讀到了“轉移話題”這個意思。施洛洛端起何靜雅沒動過的碗,舀了一碗番茄香菇白菜湯,送到何靜雅面前,歪著頭向阿哲問道:“你工作搞定了么?三方協議簽了沒有?”
“我想回自治州里,教我們那里的孩子?!卑⒄苡每曜觿澙肜锏拿罪?,低聲說:“他們需要我這樣的老師?!边@個話題同樣沉重。施洛洛覺得,把天聊死大概是他的天賦。
一周后,三人來到療養院。在費了無數口舌和查詢求證后,保安終于打開大門。療養院由三棟樓房組成,呈品字形排列。保安把他們帶到后面左邊小樓,推開一樓大廳門衛室,里面已經有一個五十左右看上去很親切的男士坐在桌子后面等待他們。
“請坐吧?!鄙碇状蠊拥哪惺空玖似饋?,指給三人位置。又拿了三瓶小蘇打水,一一遞給他們。同時自我介紹道:“我姓孫。是這個療養院副院長?!?/p>
何靜雅挑了孫副院長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阿哲和施洛洛則坐到何靜雅旁邊的沙發上。三人彼此交換了下眼神,何靜雅鼓起勇氣道:“孫院長,我是高錦華的女兒。你知道這個人嗎?她曾經在……”
“知道?!睂O副院長語調低沉地開口道:“所以我才同意保安放你們進來。不過,這畢竟是你的私事,你看……”孫副院長停了下來,看了看沙發上兩人。
“沒關系。他們是我同學。我不介意。孫院長,我想知道我媽媽高錦華安葬在哪里?她為什么會死于火災?她是送醫后不治身亡的嗎?她有沒有什么遺言留下來?”何靜雅難忍心中激動,沖口而出一大串問題。
“我一個一個回答你。第一,你媽媽當時住在舊療養院3樓盡頭的房間,因為是半夜起火,等發現的時候,整個三樓已經不能上去了。所以你媽媽不是在醫院去世的。也沒有遺言留下來。第二,你媽媽安葬在XX公墓。不過具體位置,我記不清楚了。你最好自己去查一下?!睂O副院長扶了扶眼鏡,慢條斯理地說。
“謝謝孫院長?!焙戊o雅立刻站了起來,這么些年了,她終于得知自己母親安葬地點,實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趕去。
“沒事,很高興能幫上忙?!睂O副院長也站了起來,親自為他們打開了門。
03
三人告辭而去。出了療養院,何靜雅表示今天一定要趕到公墓去祭拜下自己母親。阿哲和施洛洛同時點頭,愿意陪她一起。
第二天,三人再次來到即將被拆掉的紅磚房療養院。順著樓梯來到三樓。三樓是一條狹長的樓道,房間大門兩兩相對。走廊東邊盡頭是一扇窗,西邊盡頭歪著一扇門。
何靜雅走到西邊大門口,向里望了望,她驚訝地發現這個房間比她想象中大了許多。大門對著窗戶,房間被三張固定在地上的床均勻分割開來。整個房間雜亂不堪,還有各種食品垃圾袋??礃幼?,這個房間廢棄后還有人在這里呆過。也許就是那個兇神惡煞的拾荒人。
“不對呀,靜雅?!笔┞迓逭驹诤戊o雅身邊,皺著眉頭道:“這個房間完全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而且怎么會是三張床呢?”
“三張床有什么問題?”阿哲背對著兩名女生,盯著樓道問。他在防備那個神出鬼沒的拾荒人。
“阿哲!靜雅媽媽為什么進醫院,你……”施洛洛咬了咬嘴唇,不肯往下說了。
“哦,也許是病情好起來了呢?是吧?!卑⒄懿畔肫痨o雅媽媽是因為砍死靜雅爸爸而入院的,按說,應該是一個人單住。
“洛洛說得有道理,我媽媽,”何靜雅頓了頓開口道:“入院第二年就去世了。按說不會好得這么快的。而且這個房間為什么會沒有被燒過的痕跡?”
“肯定是后來粉刷過?!卑⒄艿讱獠蛔愕卣f。
“簡單,我們去看看別的房間?!笔┞迓鍘ь^離開盡頭房間,推開隔壁房間的門。三人把整個三樓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鎖上的房間也想辦法砸開了門。沒有一間房間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看,應該是后來重新粉刷過了?!卑⒄茌p松地說。
“下去看看?!焙戊o雅突然開口道。說完立刻轉身。
二樓西邊的幾個房間都有被燒過的黑色印記。二樓西邊盡頭的房間卻沒有。何靜雅咬著嘴唇站在這個和三樓一樣布置的房間,沉默得可怕。
離開了紅磚療養院,直到上了公交,何靜雅只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施洛洛望向阿哲,對方也是一路愁眉苦臉,聳聳肩,攤開雙手。
“靜雅,你別難過?!笔┞迓逍⌒囊硪淼貏傄婚_口,何靜雅立刻回答道:“不,洛洛,我不難過。我只是氣憤!我很氣憤!我要找姓孫的問個清楚!”
“靜雅,我剛才想了想,我們不能這么去質問他。你別激動,聽我說完。我們這么跑去,姓孫的大可推說三樓曾經重新裝修過,二樓沒有裝修。我覺得,我們得找到更扎實的證據,才能釘死他撒謊?!卑⒄茏谇懊嬉慌诺奈恢?,扭著頭對何靜雅說。
“那你說,什么證據能證明姓孫的撒謊?”施洛洛問。
“我想,如果三樓沒有被火燒過,但是靜雅媽媽卻死了。這里面一定有原因,就算是療養院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一個人。靜雅媽媽安葬在公墓,說明應該有正規機構簽發死亡證明,那么通常來說,能簽發死亡證明的機構……”
04
“是醫院!”施洛洛驚呼起來,惹得司機都扭頭白了她一眼。
“我們可以從這方面入手,如果我們能找到靜雅媽媽當年的入院記錄,那么我們就能拆穿姓孫的謊話!”
“療養院通常有自己的醫護人員,你這條路可能行不通?!膘o雅平靜的說。
“也是,萬一這死亡證明是療養院自己簽發的呢?”阿哲沮喪地說。
“我們可以查下當年消防局出警記錄。消防局最后一定會出一份事故報告,那上面也許我們要找的證據!”施洛洛用鼓勵地語氣說。
“我們兵分兩路,醫院,消防局,都查一查?!卑⒄芤瞾砹藙?。何靜雅看著兩個陪她東奔西跑的同學,萬語千言化做淚水,流了下來。
施洛洛剛想說沒什么,何靜雅手機響起了音樂?!拔?,葉叔叔嗎?我現在沒有找工作,我有更重要的事。關于我媽媽的死,我發現……“何靜雅接電話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旁邊施洛洛耳朵里已經塞上了耳機,阿哲頭偏向窗外,在專心致志地欣賞街道風景。
1分鐘后,何靜雅掛掉了電話。三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沉默地返回學校。
兩天后,機場候機大廳二樓咖啡廳里。何靜雅和一個白衣男子對面而坐。
?“小雅,你現在應該把重心放到你將來的工作上去。你媽媽已經入土為安,就別在去折騰那些陳年舊事,你媽媽也一定希望你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痹诳Х葟d角落里,葉彬輕聲對何靜雅說。
“謝謝你葉叔叔。這么忙還關心我。但我媽媽死得不明不白,我只想弄清楚真相?!焙戊o雅低著頭,雙手揉搓著膝蓋下的裙邊。
桌子上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屏幕顯示進來了一條微信。何靜雅打開手機,是施洛洛發來的。很簡單一句話“快回,我爸找人幫忙。安定醫院有你媽媽送急診的記錄?!?/p>
何靜雅站了起來,對葉彬說找到有關媽媽的消息,要立刻返回。葉彬抬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何靜雅,輕輕吐出一句話:“你坐下。你不知道的,我都清楚?!?/p>
何靜雅順從地坐了回去,她完全是出于對資助自己上學恩人的尊重。默然了一小會,何靜雅開口了:“葉叔叔,那,我媽媽……?”
“她希望我能照顧到你成年?!比~彬一開口,就嚇了何靜雅一跳。
“葉叔叔??!你不是看到有關我家的報道,才決定資助我的嗎?”
“那是說給你舅舅舅媽聽的。實際上,你媽媽死前把你托付給了我?!?/p>
“我媽媽親口對你說的?”
“她留下一封遺書。遺書里把你托付給我,然后關掉靜脈注射,讓空氣進入自己的血管……”葉彬把臉埋進了雙手里。
“我媽她是自殺的?她為什么要自殺!我還那么??!她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何靜雅崩潰了。
“小雅,你媽媽火災的時候從三樓跳下……確診為高位截癱。她不想連累你。所以才……”
05
“不對!我去過療養院舊樓。三樓窗戶下邊根本就是一片泥地。怎么會摔成高位截癱?療養院一定有問題!葉叔叔,你別被他們騙了。那個姓孫的院長可是明確說我媽是被煙嗆死的。連醫院都沒送……”,何靜雅越說越激動。
葉彬苦笑起來,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他還是沒想到何靜雅如此執著?!澳銒寢尩倪z書我一直留著。今天也是時候給你看了。不過小雅,你答應叔叔。不管上面寫了什么,都別沖動。一切等我從澳洲回來處理。好嗎?”葉彬堅定地看著何靜雅,等待她的保證。
何靜雅重重點了下頭。葉彬從休閑裝內袋里摸出一個黃色信封,放在何靜雅面前。
“先生,您的航班已經可以登機了?!笨Х葟d美麗的服務小姐走到葉彬身旁輕
聲提醒,同時把登機牌和護照一并遞了過來。
葉彬站了起來,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何靜雅,她仔細地把信封放進自己隨身包里,起身和葉彬一同走出咖啡廳。一個向左過海關,一個向右下扶梯。
回到宿舍,何靜雅迫不及待地鉆進自己的床上,拉上遮光簾,打開臺燈。摸出包里黃色信封,她感到信封很燙手,像被迫去拿剛出鍋的饅頭。信封里掉出兩張信紙,顏色已經微微泛黃。何靜雅打開了第一張。
“我把小雅托付給你,望善待于她?!毙偶埳现挥幸痪湓?。沒有抬頭,沒有落款。
“這是媽媽的字跡嗎?”疑問在腦海里滾了幾滾,何靜雅決定不去理會。她深呼吸了幾口悶熱的空氣,顫抖著打開了第二張信紙。
“小雅:
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媽媽是自殺的。自己做下的罪孽終歸要自己去還。你叫了11年爸爸的人,其實是你繼父。但我從未欺騙何光峰,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仍然同意跟我結婚。給你名分。
開始我很感激他。后來,他露出本來面目,他和我結婚只是為了錢。你生父給了我一筆豐厚的錢。你10歲那年,何光峰沉溺賭博輸掉了所有的錢,強迫我再去找你生父,向他要錢。我不愿意,于是家里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打鬧。
對不起,小雅。我沒有給你一個快樂的童年,沒有給你成長的陪伴,甚至連最最俗氣的金錢,我也沒能留下一分一毫給你。對不起!
??????????????????????????????????????????????????????媽媽絕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月6日
何靜雅沒有哭,她冷靜仔細地反復讀了幾次,細心地把遺書放進枕頭罩里。
第二天早上剛8點,何靜雅已經站在療養院門口,極其堅定地表示一定要再次見到孫副院長。保安反復打量了她幾次,終于拿起了分機。
何靜雅被帶進了上次的門衛室。她等了好長時間,孫副院長才急匆匆趕來,忙得連白大褂都沒扣上。
“你沒找到你媽媽的墓嗎?”雖然神色顯得倉促,孫副院長語氣還是很冷靜。
“我媽媽是怎么死的?”何靜雅開門見山。
“上次我說過了……”
“你撒謊。我已經找到高錦華在安定醫院急診記錄和入院記錄。她到底怎么死的?”
06
冷汗從孫副院長頭上流到后頸,濕漉漉,冷冰冰的。房間里開了空調,似乎不應該這么熱。
“我同學沒來,證據在他們手里。12點他們沒見到我回去,立刻就會報警?,F在已經10點了。孫院長?!?/p>
孫副院長驚奇地看著何靜雅,似乎不相信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竟然開口威脅他,更讓他沮喪的是,他沒有反擊的能力。
“高錦華是自殺的?!?/p>
“這我知道。她為什么自殺?你們療養院對她做了什么!”
“我們懷疑你媽媽沒有精神病。她是裝的?!?/p>
“不可能!你胡說!我媽媽是精神病發才會砍死我爸爸的!”
“我們懷疑這就是她裝瘋的理由。她入院后,我們給她做過一系列檢查,她的腦電波沒有異常放電的現象。但是她的行為,又像個十足的瘋子。為了慎重起見,我們一直留她在院里,仔細觀察她?!睂O副院長停了下來,掏出眼鏡布,擦了擦玳瑁眼鏡。
“高錦華入院十個月后,我們對她說她的病情大為減輕,把她換到了3樓盡頭的房間。這個房間是為輕微病情的病人準備的。高錦華很開心,這表示她不用再吃那么多藥,早晚都被監控監視。她換了病房后,舉止表現都正常了許多,她還問護士,她什么時候能好,什么時候能出院看女兒。
通過這1年多的檢查和觀察,我基本確定,你母親發瘋的表現是裝出來的。但這個事在院里還有些爭議。我不知道你母親從什么渠道得知了我懷疑她裝瘋這件事。她開始策劃出逃。
火是從二樓燒起來的。發展得很快,三樓被大火和濃煙封住,消防員都沖不上去。我親眼看見你母親把自己的棉被和墊子從三樓窗戶拋下,跟著就跳了下來。這個舉動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我剛想沖過去抓住她,結果……”孫副院長再一次停下,長長嘆了口氣。
“怎么了?我媽媽到底怎么了?”何靜雅畢竟年輕,著急追問起來。
孫副院長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扇,苦笑著說:“你母親跳到棉被上,沒等她爬起來,和她一個房間的病人拍手大笑跟著跳了下來,砸到你母親腿上。跟著第三個病人也跳了下來,砸到你母親身上。雖然離得遠,但我發誓我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在醫院,醫生說最后那個病人砸壞了你母親的頸椎,她脖子以下永遠都動不了了。3天后,醫院通知我們說你母親自殺了。我聯系了你舅舅,他說什么都不肯來。最后是療養院安葬了你母親?!睂O副院長終于停了下來。
何靜雅走上前含淚低聲說了句“謝謝”。孫副院長難受地說:“我也應該向你說句“對不起”。要是我們把關再嚴一點,你母親也許就不會……小姑娘,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希望你不要糾纏過去,好好規劃你未來的生活?!?/p>
療養院的大門“哐當”一聲關上了,何靜雅沒有回頭,她撐著遮陽傘步履堅定地走向公交站臺。剛上車,手機傳來收到短信的提示音?!?3號CA411航班回”短信顯示短短一句話。何靜雅關掉手機,陷入沉思。
07
13號在機場旁邊的國際家園酒店餐廳里,葉彬安靜地聽完了何靜雅地講述。微微嘆了口氣,把一小盅海參撈飯推到何靜雅面前說:“我馬上還要回北京。我是專程飛到這里見見你的。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你馬上大學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
“葉叔叔。我還有兩個疑問。一個沒有答案,一個有不確定的答案。你能回答我嗎?”何靜雅沒有碰面前的海參撈飯,雙手疊放桌上,看著葉彬平靜地說。
葉彬深呼吸了一口氣,用同樣平靜的語氣說:“問吧?!?/p>
“我媽媽到底為什么要何光峰死?錢也許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我肯定,這決不是主要原因?!?/p>
葉彬注意到何靜雅改了對“爸爸”的稱呼。他沉默了一下回答:“因為何光峰威脅你媽媽,如果離婚,要把你的身世暴露給所有認識的人,包括你的老師同學。你媽媽生性要強愛面子,這是她絕對不能接受的。而且她也不愿意你和一個賭徒在一起生活。所以她才……”
“但是她用的辦法,并不好?!焙戊o雅冷靜地說:“最后一個問題,我媽媽既然被確診為高位截癱,那她怎么關掉點滴寫下遺書的?”
葉彬突然感到餐廳里冷氣實在是太足了。他喝了口咖啡,想借咖啡的熱量來暖和一下自己的心。何靜雅安靜地坐在他對面,波瀾不驚。
“你媽媽入院后,我悄悄去看過她。那天晚上,她對我說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不后悔。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她一再懇求我照顧你,哪怕不出面都行。我答應了她。她向我最后的要求,就是關掉靜脈注射……,那封遺書,是我按照你媽媽和我最后一次談話的內容,整理出來的。這實在也是你媽媽的意思。別怪她。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p>
10月放假的一天。一早天氣就陰沉沉的。阿哲和施洛洛到機場送別何靜雅。施洛洛難過得直擦眼睛,何靜雅也抱著施洛洛不肯撒手。
南方航空的飛機帶著巨大的轟鳴聲直插云天飛向悉尼。施洛洛和阿哲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飛機離開自己的視線。
走出航站樓,耀眼的陽光讓施洛洛舉手遮擋?!澳愕呐耧w走啦??赡茉僖膊粫貋砹?。你想哭就哭,我不會笑話你的?!笆┞迓迕驼V劬Υ舐曊f。
“有點。我女神的姐們飛了,女神還在?!卑⒄芡瑯哟舐暬卮?,試圖拉起施洛洛的手。
“你神經病??!”施洛洛觸電似地甩開阿哲,沖口而出。
“就沒見過你這么遲鈍的!”阿哲堅定地拉住施洛洛,不再松開。
施洛洛頓時覺得陽光柔和起來,愛情有時像太陽,出現得猝不及防。